與土地私語
2025-07-30 11:29:58? ? 來源: 集美報 責任編輯: 李霖 我來說兩句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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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未亮,露水已順著褲管往上爬。我蹲在二樓平臺,看南瓜藤像頑童似的攀著竹竿瘋長,金黃花盞里汪著昨夜的雨水,風一吹,涼津津的水珠子就順著“脖頸”往下滑。這方原本堆滿破爛的角落,如今成了會呼吸的綠毛怪,竹竿在晨風里沙沙作響,像在哼著老掉牙的酸曲兒。 絲瓜藤最是磨人,眼見著南瓜黃瓜都掛果了,它還慢悠悠地翻著銀白葉背,金鐘似的花苞垂在藤蔓間,像在跟人捉迷藏。黃姐總笑罵它是“瓜中賴皮”,非得等三伏天曬脫了皮,才肯結出青玉似的果子。我蹲在花架下看久了,恍惚聽見父親蹲在田埂上抽旱煙的咳嗽聲——他總說:“急什么?地里的東西,得等它自己醒酒?!边@話如今倒像是絲瓜藤半夜鉆進被窩說的。 空心菜瘋長起來像吃了藥,昨日還蔫頭耷腦的菜苗,今早就支棱成翡翠簾子。掐尖兒焯水時,碧色菜葉在沸水里翻個身,撈出來和蒜末、皮蛋拌作一碟。老馬就著這碟菜能把涼白開喝出二鍋頭的勁兒,直說“這滋味帶著土地的氣味”,比他小時候偷吃的供果還鮮。末了還要補一句:“就是沒你媽炒得地道。”說完自己先抹眼角,再低頭扒拉兩口飯,把后半截話咽回嗓子眼。 辣椒苗最折騰人,前些日子挪窩的幾株像曬蔫的茄子,如今倒擎起滿枝白花。原址的辣椒更像打了雞血似的,翡翠燈籠掛滿枝頭,指尖一碰就簌簌地抖。切兩枚配茭白炒肉絲,老馬吃得額頭冒汗,筷子直往盤底戳:“這滋味,比城隍廟老王家的還夠勁!”我望著他泛紅的鼻尖,忽然想起灶臺邊母親的身影。她總把我往身后拽,油星子濺在藍布圍裙上,像開了一串紅梅。如今菜畦里的辣椒紅得像她圍裙上的補丁。前日摘時發現幾顆被蟲蛀,她心里一揪,差點把整株拔了,最后卻只是把爛葉埋進土里,嘴里罵罵咧咧:“糟踐東西。” 韭菜總讓我想起老家屋后的破菜畦,先種的剛割過,新芽已頂著露珠探頭;后種的卻已亭亭玉立,等著老馬揮舞鐮刀。他總說割韭菜像割光陰,刀刃過處,草香混著泥腥氣直往鼻子里鉆。前日割了把韭菜送張阿婆,她攥著我的手直念叨:“小蔥韭菜,最養人。”她年輕時守寡,全靠幾畦韭菜拉扯大三個孩子。如今她總蹲在墻角,用枯枝撥弄蔥根,像在數算舊賬。前日又見她蹲著,枯枝在土里劃拉,嘴里嘟囔:“種點綠,心里亮堂?!?/p> 小香蔥最是乖巧,挨挨擠擠長在墻角,細身子撐起滿畦清香。揪幾根切碎撒進花卷面里,蒸出來的蔥香像霧似的飄;若與土雞蛋同炒,金黃的蛋液裹著翡翠碎玉,連粗瓷碗都映得發亮。有回炒多了端給張阿婆,她抿著豁牙笑:“小蔥炒蛋,最暖胃?!焙髞硭V糁照葋淼讲似柽叄f聞著這味兒,就想起年輕時在鄉下種地的苦日子。 前日暴雨突至,我慌忙扯塑料布來遮菜畦,卻見南瓜花在雨里護著小瓜。那一刻忽然明白,我們和土地原是互相喂養的——它用果實填飽我們的肚子,我們用汗水澆它的心。就像父親常說的:“人哄地皮,地哄肚皮?!彼吆螅以谒麎烆^撒了把韭菜籽,如今墳頭綠油油的。前日上墳,發現墳頭長了株野草,我蹲下正準備拔,卻聽見風里傳來他沙啞的聲音:“拔它干啥?留著吧,綠油油的,喜慶?!蔽沂忠欢?,泥巴簌簌落在墳前。 暮色漫上來時,老馬又來巡他的“破江山”。他伸手摸絲瓜藤的嫩須,像摸二愣子剛剃的青皮頭。遠處高樓霓虹漸亮,我們的菜畦還守著暮光,瓜葉在晚風里晃悠,像在嘮關于生長的閑話。指尖觸到泥土的溫熱,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攥著我的手:“人活一世,草木一秋,守著這點綠,就是福?!比缃癫似枥锏拿科~子,都像她沒說完的絮語。昨夜夢見她蹲在瓜架下:“別看這瓜丑,甜著呢?!鄙焓秩ソ樱齾s把瓜往身后一藏:“留給老馬下酒?!蔽壹钡枚迥_,她卻化作一縷煙,鉆進瓜架深處,留下一句:“急什么?瓜熟蒂落?!?/p> 風掠過菜畦,帶著新割韭菜的辛香和熟透南瓜的甜糯。那些被蟲蛀的辣椒、歪脖的南瓜,此刻都成了土地饋贈的禮物。原來生命最動人的模樣,不在于完美無瑕,而在于那些帶著裂痕、倔強的生長,就像父親墳頭的野草、母親圍裙上的補丁。在泥土的褶皺里,藏著生生不息的春天。 (來源:集美報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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