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七月，天光灼灼，土地焦渴。爺爺的南瓜園，便在這燥熱之中默默地成熟了。瓜藤匍匐于地，葉兒卷了邊，像是被太陽烤得無精打采，唯有藤蔓深處幾個碩大的南瓜，在旱地里鉆出倔強的綠，如同大地暗暗積蓄、終要吐露的言語。

這些瓜，形狀各異，憨態可掬。有青皮瓜，還透著幾分嫩氣，腆著圓滾滾的肚子，倔強地朝上生長；也有老南瓜，通體金黃，表皮上斑駁的紋路刻著日月的印記。瓜蒂處干枯蜷曲，那螺旋紋路一圈圈盤繞上去。爺爺的指尖，便停駐在這干枯的瓜蒂上，摩挲著，掂量著。

瓜的滋味，新老之間自有差別。嫩南瓜剖開，瓤肉脆嫩，瓜籽尚白嫩如小牙，入口清甜，帶著新綠與泉水的天真氣息；老南瓜切開，瓤色橙紅，瓜籽飽滿烏黑，蒸熟后入口軟糯如脂。爺爺切瓜時，刀鋒劈下，咔嚓脆響，瓜瓤裂開，內里金黃耀眼，滲出細密如蜜的糖珠，仿佛滿腹甜言蜜語，終于傾吐而出。

瓜熟蒂落，是夏日的盛事。奶奶最擅長熬制南瓜粥。灶下添柴，火焰升騰舔舐鍋底，鍋蓋“噗噗”響動，蒸氣裹挾著豆腥味彌漫了整個廚房。老南瓜去皮切塊，與米、紅豆一同投入鍋中，慢火悠悠熬煮。粥熟揭蓋，金黃與棗紅交融，香氣如暖霧般升騰，籠罩了簡陋的灶房。

至于南瓜餅，則是另一番風味。奶奶將老南瓜蒸熟搗爛，拌入糯米粉揉成面團，包入豆沙或芝麻餡，按成小圓餅。鍋中油燒熱，圓餅滑入，“嗞啦”一聲，油花輕快跳躍，白面漸漸染作金黃，香氣亦隨之升騰而起。炸好的南瓜餅，外皮焦脆，咬破之后，內里滾燙的甜糯餡便迫不及待地涌出，直燙上顎。

南瓜吃罷，爺爺卻并不舍得丟棄瓜籽。他將籽粒仔細淘洗，攤在竹匾里，置于屋檐下風干。一粒粒瓜籽漸漸顯出潔凈的白色，如新生的牙齒般排列整齊。風里飄浮著瓜籽干燥的淡薄氣息，如同某種無聲的應許——明年春來，這些種子又將落入泥土，長出新的藤蔓，結出新的瓜實。

瓜熟蒂落，瓜籽歸倉。當南瓜最終在灶膛火焰里化作香甜的粥餅，那滋味便已不只在唇齒間盤桓，它沉潛至心底，慢慢結成了霜，結成了暖，結成了故土永恒的一縷氣息。

（來源：集美報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