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席上的夏天
2025-07-30 10:24:18? ? 來源: 集美報 責任編輯: 李霖 我來說兩句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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蟬聲鉆進窗縫時,我正趴在竹席上數螞蟻。那串風鈴是母親用碎碗底磨的,青瓷片上還沾著洗不掉的茶垢,風一吹就叮叮哐哐響,像誰在敲破銅盆。 老竹席的竹篾早磨得發烏,摸上去十分粗糙。記得小時候,我總愛用指甲摳席縫里的竹簽,摳得手指頭起倒刺,被祖母逮住就要拿笤帚疙瘩追:“這席子比你爹年紀還老!”確實,它見過父親蹲在門檻上啃西瓜,瓜籽兒順著竹篾縫往下掉;聽過母親在夏夜罵我們兄弟不睡覺;連我第一回挨打,也是在這席子上哭得直打嗝。如今席角那處用藍布條纏的補丁,是去年弟弟撕破的,母親縫得歪歪扭扭,線頭還耷拉著。 窗外的苦楝樹把影子潑在席子上,細碎的光斑跟著風跳,像撒了把會跑的芝麻。我把腳趾頭塞進竹篾縫里,涼氣順著腳底板往上躥,凍得直縮脖子。這時節的風最沒規矩,穿過堂屋總要順點東西——前院李嬸曬的辣椒香,后巷趙叔修自行車抹的機油味,還有我家晾在竹竿上的白汗衫,正滴滴答答往下掉水珠,在泥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。 “吱呀——”木門軸叫喚著,母親端著搪瓷缸進來,杯壁的水珠子直往下淌:“剛冰好的酸梅湯。”她挨著我坐下,蒲扇搖得呼呼響,帶起的風里混著清涼油和花露水的味兒。我們都不說話,就聽風鈴在檐角叮叮當當,看陽光在席子上慢慢爬,從我的腳丫子爬到母親的手背。 這樣的午后總讓我想起祖父的旱煙袋。他愛把竹席當炕桌,鋪張報紙就著天光看,煙袋桿在席面上敲得咚咚響:“二丫頭,來認字。”煙絲燃燒的嗞嗞聲里,他教我寫字。“人活一世,要像這竹席。”他忽然瞇起眼,“能經得住曬,也受得住涼。” 那時我哪懂這些,只顧著用圓珠筆在席面上畫太陽,畫得滿席子都是歪歪扭扭的光圈。如今那些藍墨水早褪成了淡灰色,倒像給竹席文上了細密的皺紋。去年搬家時,父親說要買新席子,母親死活不肯:“涼氣是有記性的,新席子扎人。” 暮色上來時,風鈴聲更脆了。母親起身去做飯,席子上留個溫熱的印子。我伸手摸那些竹篾,指尖蹭過凹凸不平的地方——是弟弟用貼紙粘的奧特曼,邊角都卷起來了;有塊茶漬圓圓的,像個月亮;還有處竹篾斷了,母親用麻線細細縫過,線頭還支棱著,像根倔強的白頭發。 晚風捎來誰家燉肉的香味,混著茉莉花的甜腥。我忽然覺得,過夏天哪用得著去什么避暑山莊?一張老竹席,半碗酸梅湯,母親搖扇的呼呼聲,加上穿堂風這么一吹,連知了的叫聲都變得軟乎乎的,像浸在蜜罐里。 月光爬上窗臺時,我看見竹席的紋路里,靜靜躺著整個童年的夏天。那些曬蔫的午后,那些滴水的衣裳,那些說不完的悄悄話,都跟著竹篾的涼氣,一點點滲進皮膚里,成了這輩子都褪不掉的印記。就像母親縫的補丁,雖然歪歪扭扭,卻比任何花紋都暖。(來源:集美報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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