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開老周家的院門，滿目的綠意便當頭潑來。

院子不大，卻被爬山虎占去了半壁江山。肥厚的葉子如同孩童圓潤的手掌，一片擠著一片，一層疊著一層，墨綠、翠綠、嫩綠交織翻滾，油亮亮地反射著陽光，仿佛每一片葉脈里都奔涌著過剩的、急于噴薄的生命漿汁。藤蔓虬結纏繞，帶著一股不管不顧的蠻勁兒，奮力攀爬，甚至把老舊的木窗欞都霸道地吞了大半。

“這綠胖子，又瘋長！” 一聲粗糲卻含笑的嗓音響起。老周扛著長柄剪刀立在廊下。他穿著洗得發白的汗衫，露出古銅色的胳膊，指甲縫里嵌著似乎永遠洗不干凈的綠痕。

他走到那面綠墻前，瞇眼稍作打量，手起剪落，一根企圖翻越圍墻的藤蔓應聲而斷。斷口處，立刻滲出青翠透亮的汁液，緩慢地墜在地上，洇開一小片更深的墨綠，像是不甘的淚痕。

繞過花架，院角背陰處立著幾株芭蕉，寬大厚實的葉片上，葉脈粗壯清晰，陽光下油汪汪的，像是浸透了油的綠絨布。老周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托起一片低垂的芭蕉葉，像托著初生嬰兒嬌嫩的頭顱，“瞧見沒？這才是真肥！” 他的聲音里藏著得意，又帶著小心翼翼的驕傲。

青石小徑蜿蜒向前，石階的縫隙、墻根的陰涼處，甚至老水缸粗糙的外壁上，都被一層厚厚的青苔占據。那苔蘚綠得豐腴，一片片細小的絨葉緊密相依，層層疊疊，織就了一張綿密厚實的綠毯。蹲下身細看，茸茸的，飽含水汽，仿佛輕輕一按，就能擠出大股清涼的綠意。如果赤腳踩上去，腳心一定會被冰涼柔軟的肥厚綠意溫柔地包裹，舒服到讓人喟嘆。

老周又指著石階邊緣一簇簇新冒出的常春藤嫩芽：“喏，這是些小機靈鬼！” 那芽尖鼓脹飽滿，翠色逼人，嫩得幾乎透明，表皮緊繃光滑，如同初生青魚的脊背，摸上去涼滑細膩，似乎能感覺到里面旺盛的生命力在無聲地積蓄、搏動。“這綠，是憋著勁兒冒出來的，見縫就鉆，遇光就長，一點兒不跟你客氣。” 老周的語氣里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。

說話間，一場毫無征兆的風雨突至，狂風率先把肥厚的芭蕉葉撕扯得獵獵作響，如同無數面巨大的綠旗在瘋狂招展。爬山虎的藤蔓在墻上劇烈地起伏，像一條條受驚的綠蟒。緊接著，豆大的雨點在肥碩的芭蕉葉上匯聚、奔流，葉片不堪重負，沉沉地彎折下去；苔蘚貪婪地吸吮著甘霖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大、鮮亮，綠意濃厚到垂垂欲滴；常春藤的新芽在風雨中狂亂舞動，嫩葉被沖刷得油亮發光，每一片都仿佛在尖叫著生長。俄頃，雨收云散，飽飲雨水的滿院綠意，煥發出一種驚人的、幾乎要爆裂開來的肥腴，恣肆地潑灑、堆疊，似乎要把這一方小院一口鯨吞。

老周環顧幾乎要被綠色撐破的小院，爽朗地大笑起來。笑聲里，藏著比綠意更濃稠的歡喜。

（來源：集美報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