蒲扇追著汗珠跑
2025-07-30 09:32:29? ? 來源: 集美報 責任編輯: 李霖 我來說兩句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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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屋的樟木箱底壓著把舊蒲扇,竹骨裂了細紋,像母親眼角笑出的褶子。那年夏天,她總坐在竹椅上搖扇,扇柄的藍布條磨得發白,卻總把最涼的風往我汗津津的脊背上送。 蟬聲最毒的晌午,母親把竹床搬到院角的梧桐樹下。她盤腿坐在青石板上,蒲扇在膝頭攤開,像片曬蔫的荷葉。扇面原是靛青的棉布,早被汗漬腌成了灰白,卻總飄著淡淡的艾草香——端午頭天,她總要拆了舊扇骨,用曬干的艾草把新扇面熏得透透的,說這樣能趕蚊子。 我躺在竹床上數星星,她的扇子便成了會跳舞的月亮。風太輕時,我就故意翻身把后背貼上她溫熱的膝蓋,扇子便追著汗珠游走,從后頸到腰窩,涼意像井水漫過曬蔫的絲瓜秧。有回流螢撞進紗窗,她忽然停住扇子:“快看!星星掉下來了!”我屏住呼吸,看那點綠光忽明忽暗,真覺得是老天爺撒的糖渣。 有一年我發高燒,額頭燙得能煎雞蛋。母親把蒲扇浸在井水里,絞干后貼在我腦門上。竹骨硌得皮膚生疼,她卻用手掌墊著,一下下輕輕拍。夜風掀開窗簾,月光漏進扇骨的縫,在她臉上織出銀白的蛛網。我迷迷糊糊看見她鬢角的白發,像蒲公英的絨毛,被扇子帶起的風吹得直晃。 “媽,你手酸不酸?”我啞著嗓子問。她搖頭,扇子卻沒停:“你小時候更作,半夜要舉著扇子滿屋追蚊子。”后來才知道,那夜她守了我整宿,扇柄的藍布條都能擰出水來。清晨退燒時,她趴在床沿睡著了,蒲扇還虛虛地搭在我胸口,像片不肯走的云。 我上初中那年,母親開始用碎布頭給扇子鑲邊。紅的綠的布條纏著竹骨,倒像給老扇子戴了花環。她說舊扇骨用著順手,可我看她手指關節腫得像發面饅頭。有回我搶過扇子要替她搖,她卻慌忙奪回去:“你手嫩,硌著疼。” 有一年暑假熱得邪乎,電風扇轉得像頭喘著粗氣的老牛。母親偏要搖蒲扇,說電扇風硬,吹久了骨頭疼。有天半夜我熱醒,見她坐在床邊,扇子搖得極慢,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,長到能勾住二十年后的我。竹骨裂痕里嵌著月光,像刻在歲月里的掌紋。 去年帶母親體檢,候診時她忽然掏出那把蒲扇。醫院空調開得像冰窖,她卻說:“還是扇子風舒坦。”周圍人瞅著直笑,她卻毫不在意,一下下搖著,仿佛又回到梧桐樹下的舊時光。扇面的藍布條早磨成了灰白,可那艾草香還往鼻子里鉆。 “媽,現在誰還用這個?”我嘴上嫌,手卻往她身邊蹭。她笑著把扇子往我這邊傾:“你小時候怕熱,現在倒不怕了?”其實我怕的是這扇子哪天突然沒了,像童年時被風吹散的蒲公英。 如今老屋要拆,我在樟木箱底翻出這把扇子。竹骨裂得更深了,像老人臉上的溝。輕輕一搖,竹屑簌簌往下掉。母親在電話里說:“別扔,留著給孫子扇。”我忽然想起她總說“舊物有魂”。 昨夜夢見自己還是那個數星星的孩子,母親坐在竹椅上搖扇,艾草香混著蟬鳴往夢里鉆。醒來時眼角濕漉漉的,窗外的月光正照著那把蒲扇,竹骨裂痕里,還藏著那年夏天的風。 母親總說蒲扇是“會喘氣的月亮”,如今我懂了,那竹骨里藏著三十年的牽掛,是裂痕深處不褪色的月光。每當熱浪撲來,我就想起這把扇子,想起母親手心的繭,想起那些被扇子搖碎的暑氣里,最暖的涼風。 (來源:集美報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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