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零零的攝像頭
2025-07-30 09:31:58? ? 來源: 集美報 責任編輯: 李霖 我來說兩句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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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親今年84歲了,老得就像一棵滄桑的大樹。 父親不跟我們一起住,執(zhí)意要在老家小鎮(zhèn)上生活。他說那里是他的根,人必須得守住自己的根。于是,老房子翻修之后,公路對面的桃樹枝丫上多了一個攝像頭。父親并不知情,他不想遠在他鄉(xiāng)的兒女“窺視”他的生活。 新房蓋好時,已是春天。小鎮(zhèn)趕集的道路從門前經過,院子和公路融為一體。鄉(xiāng)鎮(zhèn)道路是統(tǒng)一規(guī)劃的,我家的房子剛建好,有一棵冬青樹就“不請自來”,與公路兩旁其他的冬青樹一起整齊劃一地站立著。冬青樹在公路邊,也在我家的院子里,這真是一道別致的景觀。一樓的鋪面租了出去,住在二樓的父親常常拄著拐杖下樓,他佝僂著身子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冬青樹——有時剪剪那些旁逸斜出的枝條;有時輕輕彈走睡夢未醒的小毛蟲;有時擦拭葉子上面的灰;有時凝神望著冬青樹,嘴里喃喃自語……剛安好的攝像頭清晰極了,把我的父親和冬青樹拍得清清楚楚。 夏天的烈日澄澈透亮,門前的公路泛著銀色的光,冬青樹灑下一團陰影,一半投在公路上,一半投在院子里。父親搬了一條木凳放在樹下,坐在冬青樹的影子里打瞌睡。父親雙手環(huán)抱,把頭深深埋進懷里。一會兒往東倒,一會兒往西歪,一會兒靠在樹干上……冬青樹一動不動,穩(wěn)穩(wěn)地扶住我的老父親。我在畫面里看得緊張,時不時驚出一身冷汗。后來,冬青樹下多了一條凳子,小鎮(zhèn)上時有老人過來陪父親聊天。打開音量開關,卻只傳來“咝咝啦啦”的聲響,那是夏天的風在爭論。 夜里下了一場雨,第二天的風里多了些涼意。冬青樹的枝蔓上點綴著一些黃色的小精靈,它們是桃樹的葉子,是柳樹的葉子,是槐樹的葉子……父親輕輕地把這些葉子從冬青樹上拾起,再小心翼翼地放在冬青樹根部的花壇里。清掃街道的保潔一早就把公路打掃得干干凈凈,我家的院子倒顯得有些不和諧了。父親握著掃帚,動作緩慢地掃了起來。不一會兒工夫,他就把所有的落葉都掃到了冬青樹下。這是為冬青樹穿上棉鞋御寒嗎?立冬后,冬青樹下的凳子不見了,我家門前的公路消瘦了,房屋背后的青山枯癟了,父親單薄的身影不常出現(xiàn)在院子里了。 漸漸地,鏡頭里的畫面開始凝固。棕黑色的大門緊閉,桃樹落光了葉子,鏡頭里的視線范圍更開闊了,公路上偶有幾輛車慢悠悠地駛過,院子里的落葉孤獨地在風中打卷兒。我守著手機屏幕,從早上看到下午,從下午看到黃昏,始終不見父親的身影。直到夜幕降臨,路燈亮起,熾白的燈光反射到父親的二樓窗戶,我分不清是父親房里的燈亮了,還是他一直就沒開燈。我反復把畫面回放了幾次,屏幕上跳動著時間,可畫面始終像極了靜止。給父親撥了無數(shù)次電話,每一次都是熟悉的人工智能音。父親老了,耳背了,光陰為他的大門上了鎖,他把時光留在了門外。 一天,兩天,三天……一個星期過去了,畫面回放里,大門時而緊鎖,時而敞開,冬青樹的枝頭時而飄滿落葉,院子里時而清爽干凈,卻始終不見父親。終于,按捺不住心慌,我回去看望了父親。他說:“天冷,不想出去。”父親轉而興奮地說起了他最近在忙著搞修繕——他把工人們沒有完善的樓頂露臺和每層樓的陽臺都抹了一遍砂漿,還用磚頭砌了幾處養(yǎng)花的地方。父親抱怨道:“現(xiàn)在沒活干了,之前掃在一起的細砂都用完了。”我才想起來,父親年輕時學過砌墻手藝,工人們做得再好,父親也能找出問題再加工,他總愛說:“墻縫得用細沙填,密實了才經得住風雨。”我先是跟父親說,不要苛責別人的手藝,又叮囑他不要一個人爬高爬低,更不能搬運重東西,一切以安全為重。父親眼里的光一點點熄滅,他失望地自言自語:“老了,不中用了!”我感到喉嚨里像是卡了什么東西,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。 臨走前,我托人運來了兩車細沙,倒在了大門側邊——攝像頭能一覽無余的地方。畫面又動起來了,父親的身影經常出現(xiàn)在小小的沙丘周圍。一個月、兩個月……五個月,沙丘一點點變小,四季在悄無聲息中流轉。不知何時,桃樹枝頭的攝像頭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,畫面總在輕輕晃動,不知是有風逗留,還是時光深處的牽掛在微微顫抖。 (來源:集美報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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