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親的影子
2025-06-20 16:48:12? ? 來源: 集美報 責任編輯: 李霖 我來說兩句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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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又落下來了,敲在陽臺的玻璃上,像極了父親晚年臥床時,那斷斷續續的呼吸聲。 今天路過街角的修鞋攤,看見老師傅用錐子扎進皮革的動作,忽然想起父親年輕時補鞋的樣子——他總是把鞋底墊在膝蓋上,指尖沾著蠟線,抬頭時額角的汗珠會順著皺紋滑進衣領。而此刻,城市的霓虹模糊了雨幕,我像余華筆下那個尋父的人,“走遍這個城市的所有角落,眼睛里擠滿老人們的身影,唯獨沒有父親的臉龐”。 父親臥床的最后半年,房間里總飄著消毒水的味道。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睡,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淡的陰影,像一本合起來的舊書。有次我替他擦手,發現他掌心里的繭子已經軟了,那些曾扛起整袋水泥、能把我舉過頭頂的力氣,正隨著記憶一起碎成粉末。母親說他有時會突然睜眼,望著天花板念叨我的小名,可當我湊過去時,他又只是茫然地眨眨眼,像個迷路的孩子。 但我記得他清醒時的樣子。那年我高考失利,把自己鎖在房間三天,是他踹開門,把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拍在桌上:“考砸了就不吃飯了?跟你爹下地干活去!” 田埂上,他彎腰割稻的背影像張弓,汗水把襯衫貼在背上,露出肩胛骨清晰的輪廓。“人這輩子就跟這稻子似的,被風雨壓彎了腰,得自己挺起來。”他沒回頭,聲音卻像稻穗上的露水,砸在我心上。后來我在異鄉打拼,每次遇到難處,總會想起那個彎腰割稻的影子,想起他說“別慌,爹在”時,袖口磨出的毛邊。 可后來,那個說“爹在”的人,卻成了需要我喂飯、翻身的“嬰兒”。有回半夜查房,看見他睜著眼看窗外的月亮,我問:“爸,睡不著嗎?”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,力氣大得驚人,嘴唇哆嗦著說:“水……田里的水……” 我這才想起,老家的稻田該灌溉了,而他記掛了一輩子的田,早已在城鎮化的推土機下變成了商場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他的記憶不是消失了,只是退回到了某個固執的節點——那里有他年輕的妻子、啼哭的孩子,和永遠需要耕種的土地。 父親走的那天,也是個雨天。我蹲在殯儀館的走廊里,看雨水從屋檐滴落,在地面砸出無數個小坑。忽然想起小時候,他總把我架在肩上躲雨,他的脊背是我最堅實的傘,而我趴在他耳邊數雨點的聲音,曾是他世界里最響的歌謠。如今我走遍曾經和他一起走過的路:菜市場的魚攤還在吆喝,巷口的槐樹又抽了新芽,修鞋攤的老師傅換了副老花鏡——可那個會在雨天把我扛在肩上的人,卻連影子都沒留下。 雨還在下,我撐著傘走在人群里,看見對面走來個父親,正把孩子頂在肩上過水坑。孩子咯咯的笑聲穿過雨幕,像枚生銹的鑰匙,忽然打開了我記憶的抽屜。原來父親從未離開,他只是把影子疊進了每一場雨里:是我加班晚歸時,路燈下被拉長的孤單身影;是我學會開車后,后視鏡里始終凝視的目光;是此刻,我握在手里的這把傘,傘骨的弧度仍帶著他掌心的溫度。 余華說:“唯獨沒有父親的臉龐。”可我知道,在每一個落雨的時刻,父親的影子都會從時光里走出來,陪我站一會兒。他教會我在泥濘里走路,在風雨里抬頭,而他的愛,早已變成我余生里,最溫柔也最綿長的一場雨。 (來源:集美報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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