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的風還帶著三分涼意，蠶豆花卻不管不顧地開了。田埂邊、河灘上，紫白相間的花穗像一串串小鈴鐺，在濕潤的春風里輕輕搖晃。故鄉的春天總有些細碎的事物叫人惦念，蠶豆花便是其中最不起眼，卻叫人牽腸掛肚的一樁。

蠶豆花生得憨。三片花瓣疊作蝶翅模樣，中間藏著粒黑豆似的花心，倒像是孩童拿墨筆點上去的。這花不似桃李爭春，也不如油菜潑金，偏在不起眼的角落攢著勁兒開。花瓣薄如蟬翼，淡紫里沁著月白，遠看像籠著層青煙。要湊近了瞧，才能發現那紫色原是極有層次的：瓣尖泛著丁香色，往下漸變成藕荷，到花托處已然是雪青了。最妙的是每朵花都綴著兩點墨斑，活像畫眉鳥的眼圈，平添幾分俏皮。

記得兒時在老屋后頭，祖母總要辟出兩分薄田種蠶豆。清明前后，青蠶豆莢剛剛鼓脹，她就挎著竹籃去采花。“花不采，豆不飽”，這話我聽了二十年。蠶豆花經了露水，在晨光里越發水靈。祖母用拇指與食指輕輕一掐，連花帶莖折下半尺長，花汁染得指尖發青，空氣里漫開一股清苦的草木氣。

今年春深，我在城郊偶遇一片蠶豆田。花事正盛，層層疊疊的花穗挨挨擠擠，倒映在田邊水渠里，把半渠春水都染成了淡紫色。忽然想起老屋后那片蠶豆地，此刻也應該是這般光景。只是祖母墳頭的青草，怕已長得比蠶豆莖還高了。風過處，花穗簌簌作響，恍惚又聽見竹籃擦過豆葉的沙沙聲。

蠶豆花最懂時令。開足二十日便悄然褪去紫裳，原先鼓脹的花房日漸干癟，悄悄孕育著青嫩的豆莢。這時節田壟間常見農人弓著腰，把凋謝的花穗攏作堆。枯萎的花瓣依然倔強地蜷曲著，像無數只合攏的蝶翅。

暮春的蠶豆田開始褪去紫暈，青豆莢日漸飽滿。但那些開在記憶里的蠶豆花，經年累月卻越發鮮明。有時在異鄉的菜市看見青蠶豆，總要挑幾顆剝開來看——豆臍處若隱若現的月牙痕，可不就是當年花萼留下的印記？這小小的胎記，竟成了穿越光陰的信物，叫人驀然想起故鄉的春天，想起竹籃里帶著露水的花穗。

蠶豆花開時，整個故鄉都浸在溫潤的水汽里。紫云英鋪成毯，油菜花壘作墻，唯獨這蠶豆花甘當配角，星星點點散落在田邊地角。可偏偏是這不爭春的野趣，最是牽動離人的愁腸。

（來源：集美報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