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將近，我回到姥姥家的院子，推開老宅斑駁的木門，院角那株櫻桃樹正在抽枝，嫩芽兒怯生生地探著頭，向這個世界宣告著生命的輪回與延續(xù)。

姥姥離世五年了。記憶里的她總是系著靛藍圍裙，銀發(fā)梳得一絲不茍，操持著家中的大小事務(wù)，但不管多忙，她都不會忘記精心照料這棵櫻桃樹。澆水、施肥、修剪枝葉，每個環(huán)節(jié)她都做得認真細致。

我小時候生性調(diào)皮，常圍著櫻桃樹瘋跑。八歲那年我貪玩折了根細枝，斷茬處滲出透明的樹膠。姥姥用粗布帕子輕輕裹住樹的傷口，老繭摩挲著我的發(fā)頂：“樹會疼的，就像你磕破膝蓋會哭。”她的手有泥土的腥澀，卻暖得像春日的陽光。那時的我懵懵懂懂，卻也察覺到這棵櫻桃樹在姥姥心中有著特殊的地位。

后來我才知道，這棵櫻桃樹與姥姥淵源頗深。太姥爺年輕時走南闖北，偶然間得到了這些櫻桃種子，他想著帶回來給家人一個驚喜，便小心翼翼地保存著。回到家后，他鄭重地把種子交給了姥姥，從此，這小小的種子便在姥姥家的院子里扎下了根。姥姥對這些種子滿懷期待，每日精心呵護，從播種、育苗到樹苗漸漸長大，每一個階段都傾注了她無數(shù)心血。

每到櫻桃成熟的季節(jié)，姥姥家的院子就熱鬧起來。一顆顆紅彤彤的櫻桃掛滿枝頭，像晶瑩剔透的寶石，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(fā)光，引得我和小伙伴們垂涎欲滴。姥姥總是笑著把我們叫到跟前，然后搬來梯子。她踩著木梯子，竹籃隨著她的動作在枝丫間游走。姥姥一邊摘，一邊叮囑我們：“慢慢吃，別噎著。”那清甜的櫻桃，一口咬下去，汁水四溢，甜蜜的滋味一直蔓延到心底，讓我難以忘懷。

姥姥不僅疼愛我，對鄰里也十分友善。櫻桃成熟時，她總會把摘下來的櫻桃分成好幾份，西屋張嬸、東頭李叔家的瓷碗里，總有姥姥勻出的櫻桃，粗陶碗底墊著新鮮桑葉，水紅配著翠綠，晃得人眼亮。鄰居們收到櫻桃，都笑著夸贊姥姥人好，姥姥總是擺擺手說：“都是自家樹上長的，大家一起嘗嘗鮮。”一來二去，姥姥家的櫻桃樹仿佛成了鄰里之間情感交流的紐帶，大家圍坐在一起吃著櫻桃，嘮著家常，那場景充滿了濃濃的煙火氣。

后來我去縣城讀中學，每到櫻桃成熟的季節(jié)總能收到扎著藍布條的竹簍。最底下壓著曬干的艾草，鮮果裹在浸濕的粗紙里，揭開時露水未干。

我靜靜地站在櫻桃樹下，撫摸著粗糙的樹干，回憶著和姥姥在一起的點點滴滴。我抬頭望向樹梢，嫩綠的葉子在風中輕輕搖曳，仿佛姥姥從未離開，她只是換了一種方式陪伴我。微風拂過，櫻桃樹葉沙沙作響，恍惚聽見布鞋蹭過木梯的輕響，還有那句帶著鄉(xiāng)音的叮囑：“慢些吃，核要吐在手心里。”

（來源：集美報）